方士英:千击万凿“点”石成画-亚博电竞手机版
——记河北大工匠、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石影雕代表性传承人方士英
发布时间: 2022-05-28 14:54:00 来源: 河北工人报 字号:
让工匠精神在新时代闪光——2022年河北大工匠年度人物大特写
人物名片
方士英,女,51岁,现居沧州市吴桥县。河北省工艺美术大师,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石影雕代表性传承人。其作品在第七届全国工艺品、旅游品、礼品博览会评比中获金奖,在首届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技艺大展中获金奖,多幅作品被国内外各大博物馆、艺术馆、单位及私人收藏,为中外文化艺术交流作出贡献。先后荣获“美丽河北·最美文化能人”、全国优秀农民工等荣誉称号,2022年获得河北大工匠荣誉称号。
人物速写
她是一位小学没毕业的农村妇女,却无比钟情于绘画艺术;她浑然忘记自我,把自己的世界完全交给石影雕;她执著于纯手工制作,创作出令人震撼的视觉艺术……
面貌清秀、身量纤纤、衣着朴素,在夜深人静时,方士英总喜欢把屋里的灯开到最亮,用目光温柔地抚过每一幅作品,如同轻轻抚过自己的灵魂。那一刻,世界静止,只能听见她与作品之间的心灵对话……
方士英,谐音“石影”,她与石影雕的缘分,也许在冥冥之中就已注定……
■方士英在纸上手绘图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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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的种子从小根植心中
“当当当……”一只纤细的手腕握住一支重达1公斤的铜錾,在黑石板上轻击疾走,细细密密的声音如音符跳跃。随着铜錾起落的轻重疏密,石板着痕或清浅疏落,或密集浓深,一簇轻柔的水波初现,再然后,是一排随风飘动的杨柳倒影,最后,生机勃勃的大运河呈现在眼前。刹那间,黝黑的石板灵动起来……这个手握铜錾在石板上作画的女子就是方士英。河北省第六届园博会今年将在沧州举办,近日,方士英正在加紧创作石影雕《大运河》,为盛会献礼。
石影雕艺术起源于清代,由被闽南石雕艺匠尊为宗师的石雕大师李周发明的“针黑白”工艺演化而来,用重达一公斤的錾子不断敲击黑色花岗石板,完全靠创作者腕力的大小控制千万个深浅不一的点,形成黑、白、灰色,使作品达到立体感,被誉为“中华一绝”。如今,将其真正视为艺术创作的已寥寥无几。
方士英出生在山东德州一个农村家庭,家里姐妹四人还有一个弟弟。从小喜欢美术的她,作为家中最大的孩子,因家庭贫困,读到小学四年级便辍学务农。
“一天,我在收音机里听到一家美术学校招生的消息,‘河北省泊头市北郊大鲁道美术学校’,赶紧记下地址,寄出了5张小画,没想到20多天后收到了录取通知书。”虽然由于家庭贫困没有去成,但30年前的这个小插曲,方士英记忆尤深,那所美术学校的名称至今印刻在她的脑海中。
■方士英对雕刻工具錾子进行打磨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和很多同龄青年一样,方士英投入到打工浪潮。然而,她对绘画的热爱,并没有因年龄的增长而减退,反而愈加浓烈,走到哪儿,只要看见白墙,就想画上几笔。她希望能有一天,可以凭画画挣钱。也许是命运安排,方士英经亲戚介绍,嫁到了沧州市吴桥县。吴桥县石影雕源于清末,方士英在接受当地石雕技艺的常年熏陶下,一次偶然南下的机会,又见到了福建惠安影雕艺术,并一见钟情。
石影雕的制作过程与画家作画颇有几分相像。一把足有两斤重的金属錾子,是“画笔”,黑色天然花岗岩如同“画布”。一幅石影雕作品,由创作者手持錾子,历经千万次不同力度的敲凿,留下无数个大小不同、深浅不一、疏密不均的点,点连成线、线连成图像。人物、花卉、飞禽、走兽,犹如在石板上刺绣。
方士英告诉记者,当年第一次拿起錾子,领会不到要领,练了整整一天,手指又疼又肿。她意识到,这门技艺绝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练成的。她暗下决心,一定要学出个模样来。
■方士英参加第七届海峡两岸文化艺术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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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创作浑然忘记外面世界
虽然有着一腔的热情,但是真做起来才知道有多难。花岗岩是大陆地壳的主要构成物质,被称为大地之心,致密坚硬,价格昂贵。方士英买不起石材,就去收集别人扔弃的下脚料。一次,她捡到一片人家装修扔掉的黑瓷砖,试了试,尽管雕刻时噪音太大,还会蹦瓷,但因为不需要花钱买,她如获至宝,急忙搜罗了一些,成了最好的“练习板”。
“石影雕制作过程中,手腕力度一定要把握好,绝不允许出错,因为不能擦拭,不能涂改,错了,只能毁掉重新来过,所以,落‘笔’的刹那,便是永恒。”方士英说,这是石影雕与刺绣的区别所在。方士英尝试从小动物和风景做起,很快便有了不错的成品。然而,尝试做人物时,她的自信心一度受挫。
“做出来的人物普遍偏胖,眼睛向上看,脸部表情僵硬。不做人物还行,一做人物就失去了信心。但是越困难,我就越感兴趣,整天玩命敲,一点点学,一点点悟,丝毫感觉不到累。”方士英把自己关在屋里,不停地敲击,不停地琢磨,对石影雕的痴迷到了夜不能寐的程度,常常人睡下了,脑子里依然回放着作品:哪一笔该怎么敲击能让画面更有层次感,哪一处该如何用力让人物更灵动……大约过了一年时间,她逐渐掌握了雕刻人物的要领。
“人物的面部表情、立体感是靠黑白灰来体现,黑白灰力度的大小要用心和眼睛来控制,必须心手合一,心无旁骛。”方士英说,做人物面部,行话叫“开脸”。“做完了额头就想知道鼻子是什么样,做完了鼻子又想知道嘴巴是什么样,总是有一种好奇的心推着我往前走,感觉雕刻的人物也在期待着我能早点揭开面纱。”坐在石板前,手握那支沉甸甸的铜錾,她便浑然忘记了自我,忘记了外面的世界。
“最难雕的是眼睛。眼睛里打的点,大一点不行,小一点也不行;黑一点不行,亮一点也不行。只要差一点,表情就变了。”方士英坦言,做了几十年石影雕,每当雕刻眼睛,都是屏住呼吸,生怕呼吸影响了手上的力度,影响细节的刻画。
经过反复揣摩、尝试和无数次失败后的重新来过,方士英对人物肖像创作有了独特的理解和精准的把握,制作出的人物肖像能精细到一条细细的皱纹,一根黑白相间的发丝,远看似一幅黑白艺术照片,近看却有着照片所不能传达的神韵。
■方士英被授予全国优秀农民工荣誉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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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上真正的艺术创作之路
做石影雕最难的是雕刻人物,而方士英最擅长的,就是雕刻人物。随着技艺的纯熟,有了底气的她,决定去天津古文化街碰碰运气,没想到很快就迎来了第一笔生意。“当时一个小伙子看上了我雕刻的一幅世界名画,以150元的价格成交。”后来,方士英的作品有了越来越多的欣赏者,经过朋友介绍,她又去了北京。1999年9月底,她来到了北京著名的友谊商店(外国友人最爱光临的地方),租了一个位置,一边创作一边售卖石影雕作品。
在友谊商店,方士英创作的第一幅作品就是1973年由意大利记者拍摄的周总理最经典的照片,这是她一直想做又不敢贸然开始做的一幅作品。安定下来后,方士英开始用心创作,在夜以继日的敲击下作品终于完成。深深的背景中,面容消瘦的周总理眉头紧锁,额头上绷起了青筋,面颊爬上了老人斑,双目深邃而坚毅地注视着前方。方士英把这件作品摆在了最醒目的地方。每个路过看到这幅作品的人都会驻足凝视良久。曾有一位从香港来的老太太,在看到这幅《周总理》时,激动地抱住了方士英,眼泪夺眶而出。后来,这幅作品被一位老人收藏,在取走这幅作品时,老人眼含热泪。
在友谊商店,方士英一待就是五六年。在这期间,在提高创作艺术水准和速度的同时,她也收获了信心。很多人看了她的作品,都说她是中央美院毕业的,作品质量称得上大师级的。然而,由于日夜忙于雕刻,方士英的身体和精神越来越累,已经36岁的她当时还没顾上要孩子。
“当时是被订单赶着走,有的订单很紧迫。把一幅作品做满意了,即便是卖不出去,我也会心情好的不得了;一旦做不好,即便卖出去了,我心里也会煎熬。”方士英把自己对生命、对艺术的热爱融入到作品里,她迫切渴望,每一幅作品都能全身心投入而成,不夹杂任何功利色彩。在这种心态的催使下,2005年底,方士英做出了一个重要决定:离开北京,回吴桥!对她来说,这不仅仅是一个休整,最重要的是,她决定远离大城市的喧嚣,走上一条真正的艺术创作之路。
回到吴桥后,完全静下心来的方士英,在创作上一发不可收拾。
在南北石雕艺术精华的基础上,方士英将摄影光学效果与绘画笔触技法相结合,突出石影雕作品的神似与立体感,形成了独有的风格。石影雕的手法从传统的凿刻演变成了现在的立体刻画,色彩也从传统的单色演变成了如今的彩色。
2013年,吴桥石影雕技艺被列入河北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方士英在家里整理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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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纯手工的执著与坚守
方士英的石影雕作品得到了越来越多人的认可,但她并不“高产”。她的很多经典作品,如果一切顺利,创作时间最少也得3个月。每一秒,凿击4下,1分钟240下,她每天的创作时间高达十多个小时。3个月的时间,意味着一幅石影雕作品的诞生,需要上千万次凿击。
近年来,为了追求经济效益,很多石影雕创作者放弃了手工雕刻,改用机器雕刻,机器制作一幅石影雕作品只需要2个小时,大大提高了速度。“冯骥才先生说,手工作品具有唯一性,流水线作业不能让我们的文化更有气质,文化从来不是流水线能够打造出来的。”著名文化学者冯骥才的话让方士英备受鼓舞,她说,这么多年不管遇到多少挫折和困难,始终没想过放弃纯手工。纯手工创作出来的作品散发出来的神韵和灵气,尤其是对于人物的刻画,是机器生产无法达到的。
由于长年累月全身心投入创作,方士英在40多岁时就患上了严重的职业病:颈椎、腰椎病和肩周炎,特别是眼睛,也有了老花的征兆。“太喜欢这门老祖宗留下的好手艺,我愿意用一生的精力和心血来传承、坚守。”前路艰难,方士英还是决定坚持下去,她希望有更多人、尤其是年轻人能够了解和喜欢石影雕艺术,与她一起,真正把这门艺术传承发扬下去。
几十年的坚守,方士英与飞尘黑石相伴,她右手握錾,落针便是疾风细雨:一块冰冷的石板,一支沉重的铜錾,点点啄啄间,如高山流水,浑然成韵。方士英说自己没有上过多少学,也没有专门学过美术,石影雕技艺也几乎全靠自己摸索。她对待作品从不投机取巧,每一丝都细致入微,每一点都玲珑细腻,美到令人窒息、情不自禁驻足流连。“专注、坚守、敬业,对自己的作品一丝不苟”,就是她理解的“工匠精神”。
■文/本报记者周斐 图/本报记者杨磊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