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廷芝和她教过的孩子们。
人物名片:瞿廷芝
易县紫荆关中心小学马圈子村小学教师,1964年出生在易县蔡家峪乡马圈子村,1987年7月起担任该村小学幼儿教师,1998年通过考试成为小学教师,在校任教至今。
十多年前,马圈子村小学三年级至六年级学生搬迁至30公里外的紫荆关中心小学,马圈子村小学仅保留一、二年级和学前班。目前,校内只剩瞿廷芝一人任教。
2014年9月瞿廷芝被评为“全国模范教师”,受到了习近平、李克强等党和国家领导人的亲切接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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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教师,一个人要教三个年级的课。
她是“母亲”,一路小跑陪着每个孩子去厕所,有时还要一把屎一把尿地给孩子们洗洗涮涮。
她是“大厨”,刚把菜倒进锅里扒拉两下,又要拿着锅铲跑回教室看看学生们是否安好。
近30年,她执教于易县大山深处的同一个校园;整整8年,她独自一人坚守,老师、保姆、炊事员、保洁员……身份不停地变换。
她没有带出过考试“状元”,却实实在在解决了一个山村低年级孩子读书的难题。村民们说:“她是俺们全村的老师。”
□河北日报记者 周聪聪 王思达
1“哪怕学生只有一个,教案也得写漂亮”
从易县县城向西,全天只有一班车到蔡家峪乡马圈子村。近100公里车程,即使是小车,也要开上两个多小时。
没到过这里的人,坐车会有点怕。
十八盘、紫荆关、蔡家峪……山越来越高,路越来越险,人烟也越来越稀少。
盘旋而上的山路像树干,各条分叉的小路像枝条,每一条都通往一个山高路险的村子。马圈子村,就位于这些枝条的最西端。
我们来到的时候,易县紫荆关中心小学下属的马圈子村小学还在放暑假,校园里静悄悄的。事实上,即便是开学之后,这里也不会太热闹。
毕竟,在刚结束的学期,全校加上附设的学前班,才只有7名学生。
瞿廷芝远远地迎下来。
个头不高,身材敦实,穿着山里人这个时节不常穿的长裤和皮鞋,一笑就堆起两块红脸蛋——她就是这所村小里唯一的教师。
学校不大,校舍却比想象中好。坐西朝东的三间屋子,教室在最南头,摆着7张小桌,小凳上还加了坐垫。
瞿廷芝告诉我们,在即将到来的新学年,小桌会增加到11张。
学校北面的一间屋子里,几十套闲置的桌椅板凳一直摞到了房顶。曾经,这里也是一所热闹红火的完小。
1987年易县公开招聘各村小幼儿教师,高中学历的瞿廷芝被录取,就在本村小学附设的幼儿园里开始了自己的教师生涯。
那时候,马圈子村小一共开设7个年级(含幼儿园),有9位老师,一个年级少的也有20来个学生。直到上世纪90年代初,瞿廷芝的女儿读一年级时,孩子们放学“还得排着队出大门”,显得浩浩荡荡。
如今,一间小教室坐下全部的学生,还显得空落落的。
这里已经从完小变成了一个教学点,隶属于紫荆关中心小学——2001年,由于生源减少和老教师退休,新教师没人愿意来,五、六年级先搬到了山下。2003年,随着越来越多年轻人外出打工,适龄儿童进一步减少,三、四年级也搬走了。
2008年起,马圈子村小就剩了瞿廷芝一个老师,包揽了学前班到二年级的课程。
教学难不倒她。
1998年,瞿廷芝通过易县职业技术教育中心的培训,拿到合格证,“转正”为小学教师。2001年,她又拿下了河北广播电视大学汉语言文学大专文凭,课能够一直讲到四年级,能开满所有的科目。
但是在上一个学年里,瞿廷芝的学生只有两个年级7个人:4个上学前班,3个在一年级。
每天上课,瞿廷芝先给一年级的讲拼音、识字、算数……留好作业后,再教学前班的识数。
复式班教学是无奈的选择,不同年级之间不相互影响是不可能的,但瞿廷芝说也有好的一面:“本来到二年级才学的乘法口诀,幼儿园的孩子也会背了,你说让人高兴不?”
“这堂课的主要目的是帮助学生了解拼音结构和读音……”班是复式的,教案不是。在瞿廷芝的办公室里,我们看到了一本本一丝不苟的教案。每一节课讲什么,做什么,教案上都写得仔仔细细,毫不含糊。
“哪怕学生只有一个,教案也得写漂亮。”瞿廷芝说。
紫荆关中心小学三年级语文老师李雪萍,上学年接了4个从马圈子村小升学来的学生。她对瞿廷芝带出来的这些孩子的评价是:成绩稳定,拼音能力远远高于其他村生源。
甚至,蔡家峪乡公认的“最出人才”的就是马圈子村。尽管这里并没有多少学生考上名校,可“端上铁饭碗,成了公家人”的要远多于其他村子。
近30年坚守在这个村里带孩子们发蒙读书的瞿廷芝,有口皆碑,被村民称作“俺们全村的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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瞿廷芝既是老师,又是“大厨”。
2“老师蒸的山药也比家里的香”
一个人忙惯了,突然闲下来会受不了。
尽管还在暑假期间,可每天清晨5时不到,瞿廷芝都会习惯性地醒来。“一睁眼不去学校,都不知道干嘛。”
改不过来的生物钟,源自一开学就要运转起来的时间表:每天5点来钟起床,收拾收拾就往学校赶。在满是草棵子的小路上,瞿廷芝要走半个小时左右,路上还要留心有没有趁手的柴火——中午做饭要烧。
早先有同事的时候,瞿廷芝用不着这么早到校。变成“一个人的学校”之后,她发现自己每天7点到校时,总会有孩子在校门口等着。山里的家长们,不是种地就是养殖,往往要赶早上山干活,家里没大人管,就把孩子先送到学校。瞿廷芝从此把自己到校的时间提前了。
到校早了,额外的活儿也接踵而至:很多时候,匆匆送学生上学的家长会塞给瞿廷芝一袋方便面,说自己早起放羊刚回来,孩子还没来得及吃饭。瞿廷芝就得到厨房给学生做早饭。
对瞿廷芝来说,“课间休息”的概念几乎是没有的。一个人的学校,日常工作量太大。怕卫生不好维护,校园里没有设厕所,孩子们的如厕问题要到山路对面的公厕解决。瞿廷芝每次都一步不离地跟着,不仅是防止磕碰——农村厕所的坑孔较大,以前发生过孩子掉下去的事情,瞿廷芝要一个个看着。
学前班的孩子自理能力差,甚至时常有学生上着课把大便解在裤子里,瞿廷芝就得放下粉笔,把孩子抱到办公室清理。“第一次洗也是下不去手,有了第一次,下回就好了。”
山里地方大,学生们住得很分散,离学校远的要翻一座山。原来孩子们都自带午饭,中午由瞿廷芝统一加热。有时候家长马虎,孩子送来了,饭忘了。瞿廷芝自己中午下面条,就给没带饭的孩子也做出来一份。孩子小,看着新鲜,带了饭的也要跟着吃,一煮就是一大锅。
“老师蒸的山药也比家里的香。”6岁的学前班学生赵璐还不会用更丰富的语言来表达自己对瞿廷芝的依恋,但从她看老师的眼神里,我们分明能感觉到,这个大山深处的留守儿童,已经把老师当成了自己的妈妈。
2015年9月起,当地开始执行国家农村义务教育学生营养改善计划,小学生在学校免费就餐,每个人每天4元标准。
由此,“光杆司令”瞿廷芝正式“升级”为炊事员:烙饼、馒头、花卷、米饭变着花样做。“山里孩子一顿能吃两三个馒头,一锅只能蒸七八个,还得蒸两锅。”
“一早来了就淘米、洗菜、切菜、发面,全准备出来。第三节课布置好作业就去炒菜,翻两铲子去教室看看,再回去接着炒。”瞿廷芝说,每天到这时候,都恨不得自己生出三头六臂。
4元钱一天的伙食标准,为了让学生吃饱吃好,瞿廷芝每天都要细细盘算。村里也有卖菜的,但为了省下那点儿差价,也为了孩子们能吃得更新鲜,她每天拜托跑车的司机从县里换着样地捎菜回来。
3“苦不苦只有我自己知道”
一个人的学校,瞿廷芝连病都不敢生。“我躺下了,学生们就得放假。”
事实上,瞿廷芝有严重的高血压,为此,她近20年了没骑过自行车。“万一我头晕从车子上掉下来怎么办,谁上课去?”从家到学校,山路修得越来越平整,她却一直步行。
2011年3月,瞿廷芝一度因冠心病住进了医院。躺在病床上,接到学生打来的电话,瞿廷芝一听眼泪就掉下来了,说这么懂事的孩子,学习上可不能耽误了。
除了自己的身体,让她担心的,还有学生生病。
几年前,瞿廷芝的一个学生在学校院子里跑着跑着一头栽倒在地,瞿廷芝奔过去抱起孩子一看,小脸煞白,一头大汗。
“当时我抱着孩子叫孩子的名字,孩子应着,就是不睁眼,可把我吓坏了。”瞿廷芝说,自己当时要掏口袋里的手机给村医打电话,手哆嗦着怎么也掏不出来。等孩子家长和医生都赶过来,医生检查了说只是低血糖,给孩子吃了块糖喝了点水没事之后,瞿廷芝才发现自己腿软得走不动了。
“如果有个同事就好了,有个事儿,总能商量商量。”瞿廷芝感慨说,“像现在这样,苦不苦只有我自己知道。”
好在虽然是一个人的学校,也还有个“编外的伙计”给打打下手。
他就是瞿廷芝的丈夫吴文顺。
学校里板凳坏了,老吴来给钉钉;电视坏了,老吴来给看看;有一次水井干了,瞿廷芝回家发愁学生没水喝,老吴说,明天我去淘。
老吴是瞿廷芝的主心骨,可瞿廷芝是家里的顶梁柱。
参加工作的第二年,瞿廷芝嫁给了从本村参军入伍的吴文顺。后来老吴从部队复员,分配到保定运输公司开车。他多次动员瞿廷芝也去保定,瞿廷芝都是一句话:你干你的我干我的。时间久了,吴文顺拧不过她,辞职到易县给私人开大车。
1996年,老吴开车遇上严重的交通事故受伤,3年多开不了车。当时瞿廷芝还没转正,请假照顾老吴时工资停发,家里的收入一下子就断了,欠了一屁股债。女儿那时在紫荆关中心小学住校,一星期给孩子带上10元钱,孩子能剩回来8元,还安慰妈妈说,菜不好吃,花不出去。
说起那时候的日子,瞿廷芝不禁掉泪了。她记得,有学生家长看不下去,送了一筐土豆,“一家三口一顿饭切半个炒炒”。
“那时候就看出来了,在山里头当教师,是个以心换心的活儿。”瞿廷芝说。
如今,瞿廷芝的月收入是2600多元,可老吴每个月的药钱就要1500多元。“不咋富裕,可是比那时候强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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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只有一个人任教,瞿廷芝仍能开满所有科目。(照片均由瞿廷芝本人提供)
4“人这一辈子,有多少个29年呢?”
“人这一辈子,有多少个29年呢?”
刚考进村小当幼教老师的时候,瞿廷芝的父亲对她说:干一行就像个样,别今天这样明天那样。她一直记着这句话,29年没动地方。
29年,学生换了整整一辈人。
村民赵海芳曾是瞿廷芝最早的学生之一,长大后嫁在本村。如今当了妈,大女儿又成了瞿廷芝的学生。“我头一天送孩子去上学的时候就跟她说,你要听老师的话,这也是妈妈的老师呢。”
新学年,村民吴晓燕的儿子将要从学前班升入小学一年级。“没有瞿老师,孩子就得去山下念书,我就得跟去租房住。”
吴晓燕的丈夫在保定打工,留在家里的她养了20只山羊。孩子送去学校,她就去山上放羊。快放学时,就圈好羊去接孩子。“这么一算,孩子在本村念书这几年,倒省了一大笔钱。”
“谁要是调瞿老师走,我第一个去拦着!”遇见我们的时候,村民张喜梅正蹲在路边等车,脚边放着一只乱扑腾的大公鸡和半袋子土豆。她要赶下山的唯一一趟车去县城看望刚生了外孙的小女儿。
张喜梅的三个孩子都曾是瞿廷芝的学生,小女儿更是考上了大学,如今在易县县城上班。
“谁能像瞿老师那么有耐心?在我们这穷山沟,别的老师待不了两天就得走。像她这样闷头一教就快30年的,你去附近村打听打听,就是她!”张喜梅竖起大拇指夸赞道。
山里人不善说感激的话,有啥心意,一般是用做事来表达。
瞿廷义是马圈子村的村委会主任,比瞿廷芝大不了几岁。他说从自己记事儿起,全村一直是吃浅表水的。可去年,村里却把唯一一口深水井打在了村小门口,专供学校。
在这之前,瞿廷芝每天要到学校后山上的村民家拎水。几百米山路,一天四桶。按当地的风俗,村民一般不愿意让外人到家里借水。“水是财,别人拎着水走了,财运好像也就给带走了。”可因为是学校用水,人家从来都没抱怨过。
但近两年,附近几米深的水井渐渐干了,全村吃水都不方便起来。村小学用水更费劲,瞿廷芝年过半百,来回打水辛苦不说,还不安全。去年村里来了扶贫工作组,问瞿廷义村里需要什么帮助,瞿廷义说,要帮助的事再多,学校吃水这事儿也得先解决。
就这样,今年开春解冻后,工作组从县水利局找来技术员实地勘测,投资15000元,打了一口90米的深井,还接了电泵和水管。
“现在我在学校厨房,拧一下水龙头就出水了!”瞿廷芝提起这事,高兴得合不拢嘴。
记者手记:大山里的 “人梯”
如果不是一个偶然的机会,大山深处的瞿廷芝,和她一个人坚守的马圈子村小学,可能不会为外人所知。
2011年,为了给中央电视台《向幸福出发》栏目拍摄一期节目,“顺着山路一直走到头儿”的央视记者偶然来到了马圈子村小学,这才使瞿廷芝和她的故事第一次走出了大山。
事实上,仅易县紫荆关中心小学所辐射的25个村,像瞿廷芝这样由一位山村教师独自支撑的教学点,就有9个。
瞿廷芝说,其实我们这里有路,条件还不算最艰苦的。
“瞿老师就是山里一代代老教师的缩影。我的小学老师都是民办教师,一辈子默默无闻,可当初没有这些老师,哪有我的今天?”紫荆关中心小学校长赵文军是走出大山又走回来的大学生。虽说从职位上讲,如今的他是瞿廷芝的顶头上司,可是说起“瞿老师他们”,赵文军的语气里,总是带着特别的尊敬。
近年来,山里的教育条件越变越好,免费的课本、免费的午餐,以前不敢想的设备和课程……这些令瞿廷芝和学生家长们对未来充满憧憬。然而所有这些改变,无不跟瞿廷芝这种一个人的坚守有关。
瞿廷芝如今的学生大多是留守儿童,父母至少有一方在山外打工,有的甚至只能跟着爷爷奶奶。对山外的世界,这些年幼的孩子,还谈不上有多么清晰的认知和梦想。
世界那么大,都想去看看,正是通过瞿廷芝这样的坚守,才使他们得以在人生的起点,借助一种叫做知识的力量,努力地向未来眺望。
而那些像瞿廷芝一样扎根在崇山峻岭间、全心全力托举着孩子们的山村教师,正是大山里的“人梯”。
文/河北日报记者 周聪聪 王思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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